最后,只有最短的梗活了下来

01

今年跨年夜红白歌合战的下半场,AKB48演唱了名曲《恋爱幸运曲奇》。同台助阵的,还有来自曼谷的姐妹团BNK48。

相比熟悉的日语,BNK48的泰语唱词显得有点呆萌。一曲未了,国内直播平台的弹幕上已经开始“哈哈哈”起来,不少人用调笑的姿态刷起了各种“日泰两开花”。

这可能是“六学”浪潮消退后留下的最后一句金句。

半个月前,六学还有着一套完整的话语谱系。

有“改编不是乱编,戏说不是胡说”,有“一个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化是可怕的”,还有那段在任何一条微博的评论区都能看到的万能模板:

这段话很快就以惊人的速度被复读、简化:

02

“两开花”的诞生充满了巧合。

其实六小龄童本人最爱复读的话,还要数“戏说不是胡说”和“一个民族……”,足足念叨了十几年。

2006年,日本富士电视台推出了一部由SMAP成员香取慎吾等明星参演的《西游记》电视剧,卡司豪华、剧情欢乐,第一集收视率高达29.2%,受到日本观众高度欢迎。

但作为一个骨子里仍然生活在传统体制下的老演员,六小龄童并不能接受这种过于夸张的改编。

“一个民族没有自己的文化是可耻的”也与之相近。有据可查的资料来看,这句话是六小龄童在2006年接受人民网网友关于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的提问时提出的。

“六学家”们在发扬“六学”时,通常只把这些他对这些观点的“复读”顺着再复读一遍,似乎便可显得六小龄童有多滑稽。

但六小龄童并不觉得这是在“复读”,而是认为在响应国家文化政策的号召。他常在各种场合讲,“(国家)要求我们不停不断地去讲最擅长的话。我只能讲我亲身经历的东西。”

2016年,六小龄童成为第一批国务院新闻办认证的“讲好中国故事文化交流使者”,和他一同领奖还有四十多名各界名流,其中包括莫言、于丹、郎朗、刘国梁。

可能正是这次短暂的际会,让六小龄童觉得自己和其他名人被赋予了某种“弘扬文化”的共同使命。所以在去年12月1日,刘国梁当选新一任乒协主席时,六小龄童发了一条祝贺他当选的微博。

此时他还不知道,自己过去的事迹在经由贴吧小规模讨论、知乎用户长期搜集资料曝光、B站微博大量同人创作后,会在“吴承恩故居事件”中汇流并爆发,演变成了2018年最后一场亚文化狂欢:六学。

一位“六学家”挑了其中“灵堂卖片”的一段作为模板,转发了六小龄童祝贺刘国梁的微博,并悄悄在原句中加上了自己的创作:“文体两开花”。

而这句后来成为六学神髓的五字真言,六小龄童从未亲口说过。

03

就像李毅也从来没说过“我的护球像亨利”。

2004年的亚洲杯决赛,李毅替补郝海东出场。

第78分钟,国足1-2落后于日本。李毅在锋线配合下获得了单刀的机会,却在面对日方门将时没有选择直接射门,反而尝试盘带过人,最终被对方将球破坏,国足也因此在家门口丢掉了亚洲杯的冠军。

当时恰逢百度开始推广贴吧不久,国足球迷对国家队的观感逐渐进入黑暗期。亚洲杯甫一失利,球迷们便纷纷搜索“李毅”的词条进入贴吧宣泄。许多对国足的不满和怨恨,也集中到了李毅的身上。

李毅在第二年亚冠时说的“可以像亨利那样去护球”,发泄对迟尚斌不满的“天亮了”、“一种循环”,都在李毅吧(又叫“帝吧”)中被整合起来,成为了球迷用来调笑他乃至国足的梗。

几个月前李毅回忆起这段被历史,说 :

但可能是时间让他忘了自己过去有多委屈。

2008年,李毅接受《东方体育日报》采访,记者向他证实是否说过“我护球像亨利”这种话。一度沉沦的李毅显得有点失控,反问记者道:

就像《无名之辈》里章宇无法理解自己的愚行被发到视频网站上做成鬼畜:“你们骂我也好,为什么要恶搞我?”

但帝吧的发展很快超出了李毅的预料。

随着涌入的人越来越多,帝吧吧友“内涵”的对象不再仅仅局限于足球,逐渐扩张到了整个流行文化。2011年,雷霆三巨头吧和帝吧展开骂战,称李毅“是个屌”,粉丝就是“屌丝”,却无意中创造了整个帝吧文化里最有代表性的词汇,甚至得到了官方媒体的广泛报道和讨论。

随着失败的历史渐行渐远,纯粹因亚洲杯失利而黑李毅的网友开始变少,更多的人只是在单纯地玩梗,甚至“黑到深处自然粉”。

李毅开始努力去抓住这些戏谑,抓住这些“梗”可能为他带来的热度。“大帝”这个过去的蔑称被李毅加在了自己的微博ID后面,他和亨利相关新闻的互动,也能得到网友们最多的讨论和点赞。

但李毅没有成为一个典型成功的网红。他的微博坐拥近五百万粉丝,平常却互动寥寥。他展现得更多的,还是自己作为足球从业者的那一面,而不是身为亚文化符号的那个身份。 

毕竟,这些因他而起的梗,早就和他再没有关系了。

04

孙笑川一开始就能意识到这点。

2018年5月,在被动成为“蔡徐坤NMSL”“双流老奶奶被踢”等事件的罪魁祸首后,VICE找到了“带带大师兄”孙笑川,发现这个有着无限话题热度的“带主播”竟然是第一次接受媒体采访。

在被问到想没想过“把自己的粉丝文化占为己有”时,他这样回答:

与六小龄童或者李毅不同,生于1990年的孙笑川,从青少年时代起就是互联网的住民。在贴吧和论坛里混大的他明白,梗一旦离开了自己的嘴巴,就不再被自己所控制。

你可能很难意识到,互联网的话语在一年中被“带带大师兄”改变了多少。

在“抽象话”最热的那段时间里,任何一条微博下面你都可能看到过“NMSL” “嚯嚯嚯” “安排上了” “你说你🐴呢” “你可真是个弟弟”

像“🐴”替换汉字的做法,更是成为了一种惯常的行为,社交网络上出现了很多用emoji写文的现象

比如六学语录的emoji化

而“弟弟”梗和衍生出的“弟中弟”等等,也成为了网上常见的形容词。当然,它们和NMSL比,已经足够优雅。

“抽象话”既给孙笑川带来了流量和财富,也带来了诅咒。

“抽象工作室”的粉丝被称作“嗨粉”,其中最“混乱邪恶”的那一批被称作“狗粉丝”,跟他们比起来,“六学家”或者“毅丝”都无比儒雅随和。

狗粉丝的脱胎于电竞圈抗压吧和背锅吧,所归属的是“凡事皆可批判”的文化,而不是某个明星个体。

去年,光明时评批驳“狗粉丝”现象,称他们“唯恐天下不乱”,是“新型网络暴力”。

这反而激起了更严重的评论区玩梗——狗粉丝对所有批评,都呈现出一种“你说是,那就是”的解构态度。

就像最近那些用“六学来反六学”的评论一样,在被裹进话语的泥塘之后,玩梗者不愿意脱离“梗”的语境,很难进行常态对话。

如果要解决某个明星的粉丝活动,源头一散自然就散了。但说“抽象话”的群体完全不同:狗粉丝经常会说一句话:

这个“我巴不得XX死”的句式,最早出自孙笑川的直播伙伴、“抽象工作室”创始人李赣。李赣的直播间曾经是“抽象话”最早的发源地,关于这点,“狗粉丝”们有一句金句:

对于“梗”和创造者的关系,可能没有比这句话的描述更为精确的了。如果用SCP基金会的说法,这就叫“模因失控”。

05

梗是速朽的。

上面三个故事的主角,“六学”以雷霆万钧之势在短短两周内占领了社交网络,但在热度的顶峰迅速落下,使用价值不明的语句很快被抛弃,只剩下含义模糊、方便实用的“两开花”。

“抽象话”对语言的影响似乎最深远,但已经不那么具备破坏力。除了一些不那么“臭”的语句在畸变后被保留下来,最主要的影响似乎是“化汉字为emoji”更加流行了。

而“帝吧语录”早已在社交网络上消失无踪。最有代表性的“屌丝”,在当下的意味也和十年前大不相同——它不再带有自嘲感,更像是一句骂人的话,和loser同义。

而单纯由社群产生,没有人物和故事作为背景的流行语,朽坏得更为迅速:

像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发布的“2018年度十大网络用语”,依次是:锦鲤、杠精、skr、佛系、确认过眼神、官宣、C位、土味情话、皮一下、燃烧我的卡路里。

其中有些,哪怕在2018年过去仅仅两天看来,尴尬感已经要溢出屏幕了,就像那张“春晚流行语”的梗图一样:

来源微博:@浴中奇思

相比之下,ACG文化中在共同趣味的前提下形成的梗,一般比单纯的谐音、热点梗更为长寿。

比如“白学”,“明明是我先”“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”都是能在日常生活中长期使用的金句。

这其实是“自觉”

“野兽先辈”相关的梗,“迫真”“XX不可避”,也在“去鬼畜化”后变成了ACG圈的常见语言。

但大多数的梗并不能经受得起时间的考验,我们游戏圈流行过的那些也一样。

《贪玩蓝月》的奇观还是2018年初的事。

在“渣渣辉”和“麻痹戒子”之类的词汇成为亚文化后,就像病毒一样侵袭了互联网。微博下面充满“大嘎好,吾系…”, 甚至有人学着广告编故事,在游戏平台上给《贪玩蓝月》打出“表面五星”。

和那些“有钱就能为所欲为”的表情包一起,它流行了一整段时间,然后“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”,没能陪你走到2019年。

倒是王境泽的“真香”,因为简短实用,还能在很多场合说出来。

这似乎是社交网络的铁律——只有最短的东西,才有最长的寿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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