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白夜谈】夜班前台只想睡个好觉
前几天写完书腰的那篇稿子之后，我狠狠地失眠了两天，想起来这么个事儿。
在跟责编老师讨论书腰的选题时，因为有个出版社的情况我不太清楚，他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问我：“你之前不是在书店上班么？”
我很想给自己辩护一下，但这事说起来确实有点奇怪：我之前的确在书店上过班——但干的却是酒店前台的活儿。
简单来说，那是一家自带青年旅馆的“书店”。一楼是摆满了书和文创的书柜，咖啡吧台，投影仪和幕布；二楼则是一间间住着人的房间，浴室、餐厅、洗衣间。平时打开门就是正常营业的书店，关上门就是自带超大书房的青旅。
我的工作大部分时候就是坐在前台，接待入住的客人、登记信息、检查房间。工作时间则是两班倒，一早一晚，一上就是十二个小时。 虽然上班的时间长，但平时活不太多，大多都是些琐碎的小事。忙完了之后，店里的书我都可以随便看，再加上店里自带住宿，不用再另外租房，所以这份工作还蛮好的。
这份工作工资不高，可能是为了补偿，书店每个月都会发点会员券，大概能买两三本书。工作一年，加上朋友们送的和我求来的，大概有50本左右——然而我才看了不到一半。
看书的时间大部分都集中在上夜班的深夜，毕竟人比较少，活也不多。九点上班之后，花两个小时解决当天的所有工作，接着就可以一直看书到三四点钟，巡一次店之后，就可以在前台摆着的一张长沙发上睡觉了。
但这说的只是理想情况。或许是因为书店加青旅的奇妙氛围吧，那里吸引来的大部分住客都挺有“个性”的。每当到了深夜的一到两点，店里总会开始飘荡着那么几个不太安分的身影。
上晚班的第一天，我就遇到了店里第一起打架事件。一位客人深夜外放音响，另一位脾气耿直的大哥也不惯着，俩人在公共区域大声吵了起来。等我赶到的时候，架都已经打完几个来回了。
幸好都没受伤，最后我两边道歉，一番调解之后这事才算解决——外放的客人自觉离店，我们退还了所有房钱；耿直大哥倒是跟我相处的不错，后来还请我喝饮料。
像这样的事情我可以讲上整整一天一夜，什么分手的小情侣，男生发现女生住在这里，硬冲进女生宿舍要见面的；离家出走的住客，在青旅住了一个多月，被家里当失踪人口报了警，警察找上门来的；半夜从床上摔下来跌到脑袋的住客，要紧急送去医院之类的。
有女同事还遇到过大半夜从前台沙发上醒来，发现有个男生一直站在楼梯上盯着她看的恐怖事件——虽然后来发现那个男住客只是真的很想找人聊天。但还是吓得她之后都不怎么敢上晚班，也再不敢在沙发上睡觉了。
我和几个前同事开玩笑都是“晚班一般不会发生什么事，一旦发生可就是大事了”。毕竟店里的人来来去去，你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下一个会遇到什么奇怪的人，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警惕，做好自己的工作。
帮人调解矛盾调解的多了，我察言观色的水平也水涨船高。遇上有人闹事，总能一下就知道他是受了委屈想发火，还是故意挑事想占点小便宜。
倒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好事。因为夜班无聊，有段时间我搬来了一个画架，打算学点素描。有天晚上被一位住客看见了，他就很热情地走进来从削铅笔到大小关系给我好好上了一课。
他一边削笔一边给我解释他原先在画室做助教。此君那天晚上有点喝多了，削笔刀都拿不稳，但线条画得却一条比一条直。我在旁边哭笑不得，几次提醒他我只是画着玩而已，他却把怎么自学成才考上美院，最后开一家画室的路子给我盘了个清清楚楚。
再比如有天凌晨的时候，沙发上睡觉的我被雨声吵醒，隐隐约约却听到了猫的叫声。于是循着声音推开门走了出去，在店后的小巷里找到了两只刚出生的奶猫。
两只小家伙没睁眼，脐带都还在，应该是在猫妈妈挪窝的时候被丢下了，趴在路上嗷嗷大叫。眼看雨下得太大，因为害怕它们失温，我只好赶紧抱进了店里。
养了十几天后，它们还是没能被救回来，但我现在想起那天凌晨在大雨里听到的猫叫声，心里还是有点奇异的感觉。
不管好事坏事，这些事情隔三岔五就会发生一件，有时候太久没出事情，我反倒还会开始疑神疑鬼。
每当时钟上的指针逐渐滑向7点，天开始亮起来，整家店就会变得异常安静——这是整个夜晚中最安稳的时间。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上班的地方，就好像《博物馆奇妙夜》里一样，无论晚上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，等阳光洒下来的时候一切就会重归和谐。
我不太清楚这是什么魔力，也不知道这魔力是来自店里摆着的书还是人。
大部分朋友一开始听到我讲这些事情的时候，都会表现出惊讶和兴奋的神情。以至于有段时间我见到朋友，他们问起来都是：“最近店里又发生什么事啦？”——我感觉自己好像是在《1818黄金眼》上班。
大多时候我都挺无奈，也不太想提起更多事情的细节。有时候想起来，还会有一点莫名其妙的难受。我也不想每天晚上都忙着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，不想天天和睡不着的住客聊人生理想哲学，大家每人都拿本书回去看看不好吗？
我是怎么都想不明白，怎么会有人自己订了房间不睡，要跟我抢前台沙发睡觉的。